六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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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督理府的迷惑行为记录》

1、

据说郑督理最近新迷上了个唱京剧的小旦，迷得是神魂颠倒，把情人安琪儿都忘到脑后了。安琪儿那个弟弟安东尼时常劝自己姐姐心大些，起码有人帮着受罪了不是。安琪儿思来想去，还是怕自己从此失了着落，并还说：“他那里大有大的好处，多少人食髓知味，舍不得呢。”安东尼听不下去，忽得拂袖走了。安琪儿不明所以，追在后面问：“怎么了这是？他大，碍着你什么事了？你还嫌把你比下去了不成？”

2、

事后安东尼去探查过，那小旦叫杨晓宇，扮杨贵妃的本家。“再来一个！再来一个！”

再来个屁。安东尼坐在台下翻了个白眼，悄摸捏着兰花指比量了两下，瞧着自己没差到哪儿去了。

3、

如此过了一阵，督理府竟真张罗着要娶亲了。婚宴上，安东尼再忍不住，跑去告诉郑督理说他怀孕了。郑督理一口酒呛到嗓子眼里咳了个昏天地暗，缓过劲来气吼吼的说：“别他妈放屁了，男人怀得哪门子怀！”安东尼红着眼拉过他的手放到自己肚皮上，非说自己真怀了：“我们家传统生龙凤胎，你要不要？多喜庆啊！”

4、

郑督理开始想自己不该招惹了姐姐再招惹弟弟，简直作孽，好好的孩子，让他折腾出了毛病。他临时把婚礼叫停了，理由给的是：“圣诞在即，先过节，再结婚。”

婚礼上唢呐刚停，郑督理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：“娘的，安东尼好像真是能怀。”

5、

“这年头，有几个有心思过洋节的。”杨晓宇跑到工欲善的扇庄哭诉：“他就是不想娶我。”工欲善拿扇子挑着他下巴左右看了看：“他养你养得挺好，胖了不少。”杨晓宇一骨碌坐起有了精神：“啥，我胖了？”

杨晓宇什么都好，就是脑袋不通透。他瞧着郑督理对他好，真心想娶他，却瞧不见工欲善，每天除了画扇子，就是来家看他胖了瘦了。

6、

工欲善的桃花扇，没出名前站大街上免费送人都没人要，说他艳俗。后来郑督理跟他一见如故，成天买扇子去送美人，没想到这名声一下子就打响了。仗着这一扇之交，工欲善决定去督理府问问郑督理，怎么就不娶杨晓宇了。

他一连缠着问了几天，搞得郑督理是焦头烂额。到最后，“我可不娶了！”郑督理咬牙说：“要娶你娶！”工欲善皱着眉否认：“我拿他当自家弟弟。”

7、

屁。郑督理心想，我睡那个安东尼之前，也是想着他姐姐，真心拿他做小弟的。

“我没睡过杨晓宇。”郑督理要工欲善放心：“想着先骗回家，来日方长。”工欲善问他：“你也需要骗的？”“可不。”郑督理又愁又自豪：“我太大了嘛！”

8、

工欲善走在回家的路上。茶馆老板从二楼探出头来喊他：“工老师，留心骑洋车的！大马路上，您想什么想那么出神？”工欲善摇摇扇子，心想：“睡没睡过这事，我要是心里真有晓宇，才不介意呢。”郑督理就是个老封建，老古板，活吃人的妖怪，拿捏人的恶魔。他骂过瘾了郑督理，一点不承认是因为自己知道，就连他，也的确比不过郑督理大的。

9、

安琪儿自打在婚宴上听说了弟弟和郑督理的“奸情”，先是好生哭了一场，哭自己弟弟命苦，落到一省督理手里，往后是不能结婚生子了。但后来又想，反正哪哪都打仗，眼下这辈人都不一定能活命呢，也不必要弟弟传宗接代了。“爹啊娘啊，对不住，郑督理人其实不错，模样有，钱财有，小弟跟着他能享不少福呢。”

10、

自从不用陪着郑督理了，安琪儿了整天如沐春风，心情好得不行。闲来无事，她参加了个女子同盟会。讲课的是个叫科林斯的教授，她总瞧着有些眼熟。

11、

闹来闹去，郑督理最后准备娶的人还是安东尼。安东尼跑到戏院儿找杨晓宇听戏，大腹便便的坐在正当首，杨晓宇一边唱一边咬牙切齿，从前不觉得郑督理多好多难得，今天被他这么一炫耀，那天上的神仙都快比不过郑督理了。

工欲善在后台一看事情不太对，扇子一甩就冲出来按着安东尼脱了衣裳。

12、

“督理，大事不好！夫人被人按起来割肉啦！”郑督理一把提上裤子从卧室卫生间跑出来，睡袍也不换，拖鞋也不顾跑丢了一直：“妈的，要造反了不成？”他风风火火带上兵，一排绿皮汽车把长街堵得水泄不通。结果安东尼眼泪汪汪的从戏院儿跑出来，扑到他怀里喊：“孩子，孩子，我们的孩子没有了……”工欲善紧随其后，扔了个枕头咋到郑督理脸上：“你家枕头成精了还，两天不见肚子这么大，糊弄傻子呢！”

郑督理心甘情愿当那个傻子，梗着脖子跟工欲善对喊：“我们家一怀怀俩呢，大怎么了！”

13、

这天之后，杨晓宇实在气不过。翌日起床那嗓子都上火气哑了。他跑去跟工欲善商量主意：“就许他俩生，然后出来奚落人？我也要生！”工欲善吓一跳，赶紧伸手在他浑身摸了又摸：“祖宗，你男的女的？”杨晓宇被他弄了个大红脸，略显娇羞的拍开他的手：“男的怎么了，他能生，我不能生？我还是贵妃呢。”工欲善只想道：完了，那家疯了一个，传染了一双，不等好，这边又出了个演贵妃演傻了的。

杨晓宇才不管他这个，只自顾自想：“我跟谁生好呢？”

14、

这日子没法过了！工欲善跑去找郑督理告状，说再不管管那个安东尼，他俩就绝交！郑督理一脸热泪的回握工欲善的手，说：“没法管！我要早知道他和他姐姐这么难缠，我也落不到今天这个地步！”工欲善问怎么了。原来安琪儿在女子同盟会旁的没怎么学会，专门跟科林斯学会了絮叨，平时吃啊穿啊，她都管着安东尼，这个太酸不许吃那个太凉不许穿，等等。起先郑督理还在旁边看热闹，后来时间一长不知怎么把自己给搅合进去了。安琪儿的话他就看在安东尼的面子上听了一回，谁知这一开头就没完了，连安东尼也长了胆子，处处开始处处都要管一管了。

“我还管他？你瞅着他人模狗样的，厉害起来真拿爪子挠我！”

工欲善乐了：“是人模狗样的。”谁叫这个安东尼，总是欺负他家晓宇呢。郑督理一瞪眼：“你说谁人模狗样？你杨晓宇才人模狗样！”

15、

工老师和郑督理，真打起来了。俩人摔跤跌地上轱辘轱辘转，一会他挨一拳，一会他受一脚。最后郑督理想摆架子说再打就动枪子儿了，工老师当即撞他个脑瓜崩：“省着吧，大总统还等着我画扇子呢。”

他俩为什么打起来呢？隔天有记者到家里去采访，工欲善最先拿出杨晓宇一张海报：“美不美？”记者说：“杨老板照片恨不能满大街贴着呢，谁不夸他美啊？”工欲善点点头：“这不完了吗！”

记者进不去督理府，回家自己琢磨着写了篇小报：“没天理，丧天良！郑督理见色起意，强取不成竟大打出手！”

几日之后，杨晓宇拿着报纸去见安东尼，柳腰红袖摆了又摆。

16、

安东尼气死了。想着自己好像还有大学没念完——好一个好像——连夜收拾铺盖准备回学校去。没路费，他跑去求安琪儿，安琪儿还以为他受了大委屈早慌了神，于是辗转求到科林斯那里去。科林斯除了教学，还在法租界开了家咖啡馆，一听安琪儿有求于他，那还了得，半个家当都掏出来了：“你终于想好了？要跟我私奔？”

17、

安东尼一步一个坑得走在路上，心想要不找块泥疙瘩涂涂脸？他倒不是怕路上被郑督理找回去，也不怕自己天生丽质勾了流氓来。他没少看那话本传奇，万一路上遇到郑督理的仇家，抑或者那些数量着郑督理家财万贯的小人，出其不意把他绑了去要挟郑督理可如何是好？倘若求财，那好办，安东尼想，趁机看看郑督理心里他到底有多少份量。倘若要命，那可不行了。万一真绑了他到城楼上威胁郑督理大开城门束手投降，那他干脆一脑袋撞死也不拖累郑督理。反正他们这些人心里，郑督理除了那里大些，为国为民，为友为亲，都再没毛病了。这样的人死了，他可舍不得。

18、

郑督理追上安东尼，把车停在他跟前一个字儿都不想说。安东尼弯起眼一笑：“吃饭啦？出来遛弯儿？”郑督理气得打了个嗝。安东尼：“哟，真吃饱了才来的？”

郑督理拿他没招儿，生怕再吐就是吐出血来，只拿安琪儿出来吓唬他：“你姐姐出来找你了你知不知道？你等着，万一她走迷了路，你哭都没地方哭！”

安东尼咧嘴乐了：“我姐私奔了！”

19、

安东尼死活说自己没踩够雪，拉着郑督理跟他下车在街上散步。

洋人店铺的橱窗里扯着小彩灯，对过烧鸭铺见状也挂上了大红灯笼。

安东尼心情好，见什么都稀奇。

“那是什么？”
“圣诞树。”

“那个呢？”

“……红帽子老头。”

“那那个呢？”

“没完了是吧，煤饼摊子不认得？”

安东尼什么完犊子样儿，郑督理早一清二楚见怪不怪了，他就不是个老实人，乖乖巧巧这一会儿，看在郑督理眼里还真是装腔作势不太自在起来了。

20、

但还是该怎么着，怎么着吧。

他就没看不上他的时候：“书，还是要读的。等天暖和了，我亲自送你回去。”安东尼一想读书考试就头疼：“念书，不耽误咱俩结婚吧？”郑督理很干脆：“不耽误。”安东尼只好又问：“那结婚，耽误念书吗？”